林采宜/文
每一个时代都有记录岁月的载体,譬如歌谣、譬如文字,譬如绘画,自从镜头嵌进智能手机,相机,变成我们这个时代随处可见的记录载体。与此同时,摄影画面成为我们这个时代最有冲击力的图像符号。
就功能而言,相机最初的使命或许是记录,记录一张脸,一个身影,一个场景,一片山水,一个时代。
关于拍摄,我印象最深的故事是发生在一个朋友的酒桌上:他们哥几个在饭店里面喝酒,喝着喝着跟邻桌的打起架来,双方顺手拿起桌上的啤酒瓶互削对方的脑袋,啪,第一个瓶子砍过去,正好迎着对方砸过来的厚瓶底,碎成了两段,酒瓶口还握在手上,丰腴的瓶身碎成了一地的玻璃渣;他转身从桌上抓第二个啤酒瓶的时候,对方的手快,嗖地一下,另一个酒瓶子已经挥过来,他躲闪不及,前额的脑门削去一小块皮,鲜血顿时从额头喷出,热乎乎地流进眼角,他扭头寻求增援的时候,发现他的朋友,这时正举着相机,咔嚓咔嚓……找各种角度来记录这个激烈的冲突过程……一股气,腾地从胸腔窜起来,他顺手把打算削对方脑袋的酒瓶子朝着举相机的哥们丢过去,正中那个黑色的单反……
“那是我最好的哥们,没想到在我的生死关头他只想到抓拍,咔嚓咔嚓咔嚓,他是心里只有照片,没有兄弟……”朋友说起这事的时候,一半伤心一半愤怒。
我不知道,一个人迷恋摄影得迷恋到什么程度,才会有这样的本能。在事件突发的时候,本能想到的是记录一个厮杀的过程,而不是去劝阻一场血腥的冲突。
当记录变成一种瘾的时候,摄影师有时候真的会把自己变成一个失去人性的记录工具……据说戴安娜王妃遭遇车祸后,围上去的记者第一反应就是冲着痛苦挣扎的她拼命拍照,而不是叫救护车……
第二个关于摄影的故事,是我早先的一位同事。
他喜欢游山玩水,每到景色迷人处,必举起他那价格不菲的莱卡,咔嚓咔嚓不停地拍,回来后,把照片分享给我们:”你看这个地方云雾袅绕,从来没见过那么美的雾色……”我们看到的照片,不过是一张绿底子上有一层白蒙蒙;
“日出时分,太阳跃出地平面,艳光四射,令人震撼……”而画面上的日出在我们眼里如同一堆大型篝火,感觉不到他说的”震撼“,也看不到他说的
”艳光四射“。
眼睛是通往心灵的镜头,相机是记录并向第三方呈现的镜头。他的前一个镜头显然比后一个镜头敏锐。
他感受到的一切感人画面,以及他当时的感受,都留在了现场,拍出来的照片里,只有平庸的线条和色彩,至少在我们眼里是这样的。
他的摄影不是记录,而是情绪的表达。
还有一种摄影是流露。
上周看到闺蜜拍的一个短视频,描述的是上海深夜的街道:片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两个轻盈的轮子,和轮子碾过的马路,寂静、安宁,夹杂着些许忧伤,在风里,在影里…….
没有画外音,画面,已经把什么都说了。
那静默的夜色,梧桐树的落叶,和秋天的凉意……刹那间,我感觉到了她的画面、节奏像几根看不见的丝线,扎进心里,无声无息,轻轻地把我的心绞成了酸楚的碎片。
最高境界的摄影叫做艺术。艺术如同缘分,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说的雅一点,叫做灵感的迸发,俗一点,就是脑袋在某一个瞬间被上帝用看不见的手戳了一个洞。
人们总把意料之外的相遇叫做缘分、无法预知的际遇称为命运。我以为,能成为艺术的摄影并不来自教科书上学来的种种技巧,而是来自于作者和画面在某一个时空未曾预料的偶遇。
艺术,是岁月中的镜头。
跨越时空,用画面语言沉淀历史、凝固记忆、书写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