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昱鲲(清华大学心理学博士)
高考结束，网上议论沸腾。我家儿子虽然才上小学，但流风所及，不免也有些焦虑。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也期末考试了，成绩跟我和他妈妈当年的光辉战绩差太远了。
想当年，我们在小学里可几乎从来没有考过全班第二啊。就算到了中学，我还考过年级第一，孩子他妈还考过全县第一呢。儿子这样的成绩，难免会让人心里嘀咕。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没考全班第一，我们就不好意思跟邻居打招呼，因为我们住在北京市海淀区，邻居都是著名的“海淀父母”，当年个个不是学霸，就是学神。
只可惜当年的学霸学神结了婚，孩子却似乎大部分落得泯然众人矣，于是到处一片“虎妈猫女”“狼爸犬子”的恐慌。
好在我是学心理学的，这个劝解家长焦虑的任务光荣地落到我头上。
我也曾在新生家长入学典礼上作过讲座，面对台下满满的教授、博士，我只是提醒他们注意一个简单的道理——孩子成绩比你差，才说明你这几十年没有白奋斗啊。
我当年上的是农村小学，孩子他妈上的是小镇上的学校，如果把我们儿子放到那样的学校去，就算考不到全班第一，前五名还是可以保证的吧。可是，我们愿意吗？当然不愿意！
正是因为你辛辛苦苦奋斗了几十年，才为你的孩子争取到一个更高的起点、更好的环境。可是，什么叫更好的环境呢？仅仅是楼房比你当年的校舍更亮丽堂皇，老师比你当年的老师学历更高吗？
当然不是。更好的环境中最重要的一条，是有更优秀的同伴。孟母三迁，不是因为那些地方的软硬件不够好，而是因为怕那里的同伴带坏孩子。
美国心理学家朱迪斯·哈里斯在《教养的迷思》一书中，就重点说明了一个道理：对于孩子成长，最重要的外部因素是同伴的影响。但是，更优秀的同伴，也就意味着你孩子更难出头。不要说考第一，能保持中等水平就不错了，因为其他的父母，当年也是跟你一样的学霸。
可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孔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那是至圣先师孔子与周围人的对比。我的孩子在学校里，则是人人皆为我师，因为他的综合素质在学校里只是普通的一员，因此每个人身上都有值得他学习的地方。这比他当学霸，鹤立鸡群，只能从老师那里学习，可实在赚太多了啊！
所以，我对于孩子的成绩“不好”，一点也不焦虑，反而觉得自满：嗯，我们的一番奋斗没有白费，让你可以在一个更好的地方成长。
反过来，如果他在这个学校里也能考第一，那我反而要慌张了：是不是我给他选择的环境还不够优秀，也得再迁三迁了？
当然，也有家长痛心疾首的是，孩子的成绩差也就算了，“智力”好像也不如我当年啊。我也不要求他和别人比，但是那么简单的算术题，他怎么也不会呢？
这个现象，据我观察，一方面是家长的记忆错误，就是由于他们长期做学霸，因此不自觉地神化了当年自己的英明神武，夸大了对自己的“聪明”印象。
但是，更重要的是，你的孩子的考试能力（“智力”这个概念太模糊，考试成绩最反映的是考试能力，而不完全是智力）不如你，这很正常啊。
很多父母觉得孩子就该比父母强，是因为一来，过去40年里，中国确实进步神速，包括考试能力，这一代平均水平肯定也比上一代强（另外也有智力的弗林效应）；二来，很多人比自己的父母考试能力更强，也因此，他们在总结经验时，会带有强烈的幸存者偏差。
所以，当我看见孩子的考试能力不如我和他妈妈时，其实毫无压力。从理智上，我也知道，今后很难再继续过去40年里的阶层大流动了，因此，只要孩子将来的出息跟我们差不多，我就心满意足了，根本不用去妄想他又在我们的基础上再上一层楼。
等等，有人或许会质疑：刚才你不是说孩子的考试能力不如你们吗？那他的出息不就会比你们更差吗？
这是因为，出息是由很多因素决定的。除了成绩，还有比如人际交往能力、领导力、意志力等等，而我和孩子他妈在这些方面基本表现不佳。道理也很简单，上帝基本是公平的，不太会让你在所有方面都突出。
比如我背九九乘法表、元素周期表，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可要我记住别人的名字、不太熟悉的人的脸，以及别人的一些基本信息和最新动态，简直比偏微分方程还难。
可我中学有个同学，成绩很一般，但是人名、人脸、人事根本不需要记，简直是过目不忘。当然，他现在比我有出息。
所以，均值回归其实也是我的救星。我孩子的人际交往能力，虽然很可能仍然低于平均水平，但是应该会比他爹他娘强吧。
说到底，我能够在考虑孩子的未来时，不只是看成绩，而且也考虑他的人际交往能力乃至领导力、意志力、创造力、审美能力等等，本身就说明我这几十年没有白奋斗，因为他不需要再挤考试这么一座独木桥，而可以更充分地发展自己的天性。
作为一个心理学家，我根本就不在乎他的出息，而只在乎他是否有一个充实蓬勃的人生。
最后，我再画蛇添足地加个说明：本文不是为了讨论农村、城市小学的优劣，或者歧视在农村上小学的人，因为我本人就是在农村上的小学。我喜爱那些学校和同学。如果我当年是在海淀区上的小学会怎样？我不知道，但至少到目前为止，我对我走的这条路很满意。
本文只是想缓解一下父母对孩子学习成绩的焦虑，虽然我也知道用处大概不会太大，因为有些父母，就算孩子在哈佛附小考全校第一也会焦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