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许多北方男子一样,他的感情载体从来就不是甜言蜜语,而是一块大排,一个鸡腿,一个荷包蛋,深沉而温暖的爱,最多的是从餐桌上体会来的。
同桌/林采宜
提到“同桌”,人们总是想起同窗共读的伙伴,自从老狼“同桌的你”风靡一时,“同桌”又有了一层若隐若现的暧昧情怀,让人想起情窦初开的校园时光。
人在成长的过程中,会遇到许多同桌,小时候跟你坐在同一张小椅子上学习写字、背课文的“同桌”,第一次走上工作岗位,坐在你对面或旁边和你共享同一个办公空间的“同桌”,还有坐在你对面,经常往你的碗里夹菜,天天和你在一张餐桌上吃饭的“同桌”。
至今还能够想得起来的儿时同桌,是一个胖乎乎、憨厚朴实的小男孩,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蛋和脖子,厚厚的嘴唇,姓什么我忘了,名字却记得很清楚,叫家福,因为他的名字和人一样,像一张刚从热锅里起出来的面饼,松软本分。不扎眼却有让人一眼望到底的踏实和厚道。他人憨手却很巧,铅笔盒里那一排的铅笔都是他削的,笔尖纤细、匀整,比卷笔刀卷出来的还好使,照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我啥事都会做,就是不会念书。”上课老趴在桌上,流着口水睡觉,一到期中考,期末考,就得我这位“邻桌”出手相援,否则成绩单发到家长手里的第二天, 总是一瘸一瘸地来上学——屁股肿了。
成长在“斗私批修”年代的我们常有“学工”“学农”的必修课。有一次学校组织我们去郊区生产队摘空心菜籽,劳动结束的时候,同学们拎着摘下来的菜子排队让老师验收,看着其他同学满满当当的篮子,我这个“四体不勤”的资产阶级小姐恨不得钻地缝里去——我摘的菜籽仅够盖住篮底,在排队的时候,家福站在我旁边,从自己冒尖的篮子里匀了将近一半到我的篮子里,把我的“业绩”大大“提升”了一把。就像每次考试,我总把卷子挪过去“一点”,帮助他把成绩“提升”一把一样。按如今的德行准则,上纲上线地讲,都是“作弊”,但我们一点都没有罪恶感。两个孩子,用最简单的“作弊”来帮助对方躲过尴尬和责罚,老师发现了,最多不过是一两句无关痛痒的呵责。那是一个没有竞争概念的年代,分数排名都不重要,老师虽然不认为我们这种“互帮互助”的做法是正确的,但对我们的行为表现了最大限度的宽容。也许他认为在人性中,孩子温暖而不太自私的心地比锱铢必较的“公平”意识更重要。
小学五年级的期末语文考试,作文题目叫“我的理想”,家福只写了两行字:“我最大的理想就是长大了挣钱给我妹妹买一盒雪花膏,香香的,就像采宜手上搽的那种,那样我天天都能闻到香味。”结果可想而知,语文不及格,屁股又肿了。
第二位印象很深的“同桌”是我的第一个同事,一位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也是我的“师傅”,比我年长两岁,其精明伶俐却令我望尘莫及。衬衫的领子天天都烫的非常齐整,讲话时不时地冒出—两句英文。那时候国人还买不起一套一套的国际品牌,偶尔一两瓶法国香水,也是“外事”活动的时候外宾送的,平时不舍得用,有重要活动的日子稍微洒一点,满室生香。与其说是标榜生活品位,不如说是炫耀交际圈子和工作性质的“优越性”。穿不起进口服装就尽量用点“进口语言”,在我这未历世故的黄毛丫头眼里,—样显得很“洋气”。他是一个典型的上海小伙子,工于算计却不失优雅,很得人缘的那种。二十年前的开放式办公,没有现在这样的隔断,是“中国特色”的彻底开放,整个办公室一览无余,四个办公桌拼在一起,共用一台电话,我们“共享“一个办公平面”,“共享” 同事打电话时说的每一句话,“共享”同事家里或者邻里发生的趣事、、、 多少年过去了,“同桌”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习惯动作,甚至常有的神态都记忆犹新,和共事的“同桌”之间虽然没有小学“同桌”那样以作弊来互助的深厚友谊,但彼此还是很亲近,甚至跟家人一样,熟悉到很多细节。
再后来的“同桌”就是老狼歌中唱的那个,不过他没有看我写的日记,也没有把别人寄的情书“扔到风中”,只是盘起了我的长发,让“多愁善感”的我和他在一个餐桌上吃饭。这位“同桌”是山东人,嘴呐手巧,家里的事样样比我做得好,就是不爱说话,像堵沉默的墙,有点单调但很可靠。偶尔冒出—两句,必是“经典名言,精辟之处,恐《论语》也未必能及。当然,大多数都是为他自己的沉默寡言开脱的,如“判断一个男人的感情,看他怎么做,而不要听他怎么说”——该老兄只会做不会说。“学会孤独是成熟的标志”——他不爱说话我只好去“学会孤独”。我常以“金口玉言”调侃他,“同桌”嘿嘿一笑:琢磨了半辈子,给自己的缺点找个借口还能不“经典”。
“同桌”是泥巴里滚大的孩子,却酷爱历史,向往没落贵族书房里那股带点霉味的书香。所以娶了我,在他眼里,单薄的我就是从哪本泛黄的线装书里掉出来的一张纸片,“满腹经纶”,很有历史感。我从小就是个没有用的人,像只不起眼的花瓶,摆在哪里都只是个点缀,“同桌”却很是敝帚自珍:“马王堆里出土的花瓶呐,有几百年的文化、几千年的历史,要起眼干什么!”和许多北方男子一样,他的感情载体从来就不是甜言蜜语,而是一块大排,一个鸡腿,一个荷包蛋,深沉而温暖的爱,最多的是从餐桌上体会来的。我的这位“同桌”像厨房里那个热气腾腾的炒锅,不用任何语言就能让你品尝“家”的所有滋味。
俗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同桌”的缘分要修几年,不敢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