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浩瀚博大的水从来就无所谓清,无所谓浊,无所谓深,无所谓浅。大自然没有绝对的深与浅,人世间没有绝对的是与非。
林采宜/文 水
在三亚,到处都能感受到水的踪影,海崖呼啸而来的巨浪是水,拍打礁石、亲吻沙滩的潮夕是水,南山上绮绕升腾的云烟是水,三角梅上晶莹的露珠是水,滴滴答答敲打芭蕉叶的雨滴是水,高尔夫球道旁汩汩流淌的还是水。在亚龙湾高尔夫球场,第一次看见人在蒙蒙细雨中击球,格外不解,他说,这叫“沐水而乐”,多有生气的说法!隔日,在假日酒店的阳台上,透过蒙蒙雨丝,眺望沙滩上奔跑的身影,那么欢快,我又一次想起了“沐水而乐”。三亚的水太多,游泳、潜水、冲浪、飞艇,包括打高尔夫,几乎所有的运动都是“沐水而乐”。水在二亚是休闲的主题。
坐在海边,望无垠的水蓝色,洗心一般的禅意奔涌而来,无比旷远的天地之间,仿佛只写着一个“空”字。在三亚,几乎所有的“水”都是流动的,因为流动,每一秒钟都在告别,每一秒钟都在新生。每一颗树木,每一枝花草都是水擦肩而过的情人,水与天地万物只有缘,没有爱,它承受不住对天长地久的企盼,因此用流逝注释无情。
三亚的水,是很有诗意的背景,无处不在,然而能够映衬它的空灵和飘逸的,却是永远沉默的青山。山用博大的怀抱滋养繁荣,水用低沉的歌咏诉说幻灭,山是沉默的笑容,水是眼底的泪,笑容和眼泪以不同的形式表达对生命的喜爱。
山是静止的,用千年不变的身形承诺永恒,永恒是古老的谎言。水是流动的,以无休无止的变化诉说无常,无常却是世事的真谛。
“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橫,问君今夕向何去,山水盈盈处”,山水盈盈,爱怨相随。爱情溶化了,就变成了水,无色无味,更无法挽留。“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们的“伊人”,总是“在水一方”,生活在别处,梦想呢,那就在更远的“别处”。
小棠说,女人在二十岁的时候喜欢的男人和四十岁的时候喜欢的男人不可能是一样的,就像你五岁的时候和五十岁的时候会喜欢不同的游戏一样。对心理学家来说,这是成长。道学家呢,则称之为“见异思迁”。我从小在闽江边上长大,深知水的禅意,无数顿悟,皆从此而来,“花开了,就珍惜,花谢了,就遗弃,心开了,就回忆,心灰了,就忘记”。这么多年来,思想和感情能够流动而不凝固,委实得益于童年的那一脉清波。
古往今来,褒誉女人的形容词,听到最多的一个,就是“柔情似水”;诋贬女人的形容词,用得最多的,则是“水性杨花”。“美人涓涓隔秋水”,赞的是女人的美貌;“红颜祸水、倾国倾城”骂的也是女人的美貌,看来褒也好,贬也好,女人跟水总是分不开。贾宝玉说:“女儿的骨肉是水做的。”我以为,岂止骨肉,女人的性情也是水做的,没有水性的女人,就像一截枯木,怎么标致,都只是祠堂里的摆设。水是女人滋润的容颜,也是女人灵活的性情,水从不眷恋过往,所以有着不朽的灵魂,“水灵”这两个字用来形容的不仅仅是女人的长相。
小时候,父亲曾经教诲:“成熟的胸怀应该博大如海,澄不清、搅不浑。”如今站在海边,看万顷无垠,刹那间顿悟,老人家为什么把“澄不清、搅不浑”作为成熟的境界。以水喻清浊,溪流可拟:以水喻深浅,江湖可拟;以水喻智慧,那就只有大海了。面对大海,接天连地的大海,才知道,最浩瀚博大的“水”,从来就无所谓清,无所谓浊,无所谓深、无所谓浅,大自然没有绝对的深与浅,人世间没有绝对的是与非。山是包容,水是透彻,所以古人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仁者在山的怀抱里体会博爱,智者在水的变幻中阅读兴衰,欢颜有荣枯,泪水永不止。
如果说,执著意味着率真,那么宽容则意味着成熟。最成熟的人性不是清澈见底的涓涓小溪,而是包容一切的大海。至德若缺,宽容是最豁达的人性。用张爱玲的语言来说,只有一句话:“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悲悯从来就是一种伟大的文化人格。
水无形无态,装在什么样的容器里,成什么样的形状,随遇而安是它的性格。水没有方向,遇上礁石绕过去,遇上石壁折回来,不执著也不痴缠,因势顺流。世间万物没有一样东西比水更懂得“顺”的含义,更具有变通的能力,水是智者的性格。知道进,也知道退。
水之变化无穷,似人类生生不息的思想,水的生命在于流动,只有沉默的河床,宽广的大陆架,才是它永远的伴侣。水是大自然的泪,流动是它的宿命,在无情中诉说缠绵,在更迭中孕育新生。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在落日熔金的余晖里,遥望流逝,才能真正读懂什么叫“是非成败转头空”!
三亚是一个风烟俱净,水天一色的好地方,有山,更有水,山给人梦想,水给人清醒,我们在半梦半醒之间轻唱流年,在眷恋和洞穿之间歌哭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