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后,石头只是石头,石头上承诺的感情却像某一片秋天的叶子,在风中枯萎、飘零,渐渐的化为灰土,才知道世界上最不可挽回的不是爱恨情仇,而是不知不觉的疏远。
林采宜/文 石头记
俗谚云:“上北京看城头,上西安看坟头,上扬州看丫头,上南京看石头。”北京老城墙的每一块砖头,似乎都写着几百年的历史。西安郊外的陵墓,在西风斜阳下,以苍凉的沉默暗示我们“汉家宫阏”曾经的辉煌。扬州的丫头究竟有怎样的轻灵水秀,倒是没有考察过,能让我带回家放在案头慢慢赏玩的只有南京的石头。
南京的石头之所以名闻天下,是因为它美丽迷人,而且以“花”为名,称“雨花石”。相传“南朝梁武帝时期,高僧云光法师在石子岗念经七天七业,精诚所 至,感动了上苍,瞬时落花如雨,化作遍地五彩石子”,故称雨花石,讲经处遂更名雨花台。成语“天花乱坠”正由此传说而来。
雨花石是一种天然花玛瑙,形成于距今250万年至150万年,宜观赏。有人称之为“花形的石,石质的花”,“凝天地之灵气,聚日月之精华,孕万物之风采”,雨花石的美分质美、形美、色美和意境美。按照美程度可分为绝品石、珍品石、精品石、佳品石等品级。
我不懂石头,何为绝品,何为珍品,只捡喜欢的买。或喜欢它的色泽,或喜欢它的花纹,坐在中山陵的台阶上,把它们一颗一 颗地从衣袋里掏出来赏玩,深秋的阳光照在身上,一点点暖意都没有,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倾诉着秋的萧瑟。“第一颗石头,化做了苍穹;第二颗石头,成全了娲后;第三颗石头,写进了‘红楼’。这三颗石头,按时间先后,我排不出最爱的结果……用三颗石头,叠了一个我,有梦也有愁,多少年以后,你我重逢,我会问你,曾记否,那颗曾经属于我们晶莹的石头,还有梦中年少偏执的纯情……”黄磊沙哑的嗓音叙述着女娲补天的传说,叙述着红楼梦的千古情殇,叙述着天地之间的缥缈和无常。
多年以前,有人送我一串项链,告诉我连成项链的小小的方形石头名字叫做“不变石”。我把它珍葳在箱子里,多少年后,石头还是石头,石头上承诺的感情却像某一片秋天的叶子,在风中枯萎、飘零,渐渐地化为尘土,才知道世界上最不可挽回的不是爱恨情仇,而是不知不觉的疏远,疏远是无疾而终的消逝。他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因缘得以际会,并因为成长而漂向不同的地方。
从未考证过世界上究竟有没有一种石头叫做“不变石”,站在萧瑟的秋风里,心理最明白不过的就是《孔雀东南飞》里说的“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只是一个传说,一个遥远的故事。
中山陵从下往上看,是一级又一级的台阶,从上往下看,则是—个又一个的平台。
那一年冬天,第一次到南京瞻仰中山陵,也是一个人。踩着吱吱作响的积雪,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爬,抬头望过去,有那么多的台阶,通往高处。那时候看到的是中山陵的巍峨,是三民主义的崇高,稚气的脸上都是敬仰,都是憧憬。
而今坐在山上往下看,看到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台阶,由近而远,通往山下,通往白雾绿烟缭绕的树林深处,通往远方。“生为过客,死为归处”是此刻最庄严的感慨。
雨花石既藏山川秀色,也映千年沧桑,既有大江东去的浩渺,也有小院风回的婉转,你有什么样的心境,就能看出什么样的意态。上山的人看秀色,下山的人看沧桑。
石虽无言,却可通灵。雨花石上的纹路有些也像女人的心情,扑朔迷离。来往的游客有些人是欣赏家,天生的悟性,能在朦胧恍惚中辨出哪是一树一树的花开,哪是一片一片的叶落,但绝不肯为她付出:有些人是收藏家,遇到钟爱的,倾囊而求,把她珍藏在居室。也许一生一世都琢磨不明白那似有似无的千回百转,要的只是长久的拥有。
多少年后,回忆前尘往事,我们都会笑着说:“石头只是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