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闲”是留给自己的,什么都可以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最自在的一种放纵。
林采宜/文 墨迹断处是江流
氤迈的月夜,软风如抚,是南国的清秋。坐在格兰特酒店烛光闪烁的餐桌旁,等着姗姗来迟的廖辉,听萨克风忧郁而绵长的旋律,在大堂里回旋。餐厅里的音乐通常是背景,但若是一个人品,则醇若陈酒,可使身心倶醉。餐厅里弥漫着很香的烤肉味道,幽暗的灯光、舒缓的旋律让人想起上一个世纪的安详和慵懒,记得外滩最老的酒店一—和平饭店的大堂里一直隐隐约约地有这种气氛。我很奇怪在深圳居然也能找到这样的餐厅,廖辉一定是花了很多心思。一股温暖的潮水在心里慢慢地涌起来,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感动”。坐在窗前,玩着手里透明的高脚杯,光线是我一向喜欢的那种幽暗,萨克风和小提琴上奏着的曲子都是许多年前的老调子,人在音乐中最容易想起的往往是第一次听到它的“情”和“景”。“海滨之歌”、“月亮河”唤起对八十年代大学生舞会的记忆,简陋的“舞场”里,男生女生们执手相拥着年轻而辉煌的梦想。
老歌最容易牵动人怀旧的神经,而怀旧恰恰就是那种带着点甜蜜的伤感。所谓“悠闲”,就是这样一种状态,默默待在你愿意待的氛围里,悉心体验着你想体验的所有东西,不用没话找话应酬和你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的熟人,不用顾忌别人的感觉,不用迁就别人的嗜好。
人生有两种基本状态,一谓“忙”,一谓“闲”,陪人吃饭,陪人打高尔夫,陪人搓麻将实际上都是在忙,应酬是最忙的一种,手脚、眼神、嘴巴、脑子都要在动,有目的地动。“忙”字“心”上加个“亡”,意指忙则心亡。而“闲”就不一样,“闲”是“门”内草“木”生,古人说“静坐无所为,春来草自青”就是“闲”的境界。真正的“闲”是留给自己的,什么都可以想,也可以什么都不 想,最自在的一种放纵。
华强路上流淌着的车流像两条龙,黄色的是前灯,由远而近,红色的是尾灯,由近而远,辉映着城市的繁华,那灯光、那艳影,“触目横斜千万朵”,却怎么也找不到上海的那种雍容华贵。在许多人眼里,上海和深圳都算是美女,美人是造就的,二百年的文化造就出来的美人和二十年的经济造就出来的美人怎么看都是两种味道。上海的风花雪月就如小提琴下流淌的音符,给人遥远的遐想和沉醉,而深圳的奢靡则是邓丽君“美酒加咖啡”式的缠绵和香艳,也很销魂,比较肉感的那种。上海像一方温润的古玉,静静地伏在浦江之上,隐隐的文质里透着中国式的含蓄和欧陆风情的优雅,深圳仿佛一颗宝石,在商业的覓虹灯下闪着耀眼的璀瓌和晶莹。深圳的繁华总是令人联想到年轻女子妩媚的红颜,最最经不起岁月和沧桑,深圳的酒吧音乐里总有弃妇洗去铅华之后的哀怨,不像上海。上海的华贵象贾母屋里的老家具,经得起细看,经得起体会,再老总还是有怀旧的人用记忆去擦洗它。
从“月亮河”、“田纳西圆舞曲”到“海滨之歌”,萨克风低沉地叙述着古老的爱情和忧伤,抚摸着都市人焦躁而疲意的心情。香喷喷的牛排,懒洋洋的灯光,若即若离的城市夜景,笙歌靡靡玉人醉,灯影幽幽红粉香的纸醉金迷大凡不过如此。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发现有人陪是好人缘,杯斛交错,醉于喧闹。没人陪更有好情致,幸福之微意,端在一个“享”字,会享就是福,闲心闲情闲趣味,是万般乐趣的缘由所在。一盘水果,一碟精心挑选的甜点,一杯清香隐隐的龙井,虽是无言,其中的体恤却温馨可人,只有细细品尝,才知入心入怀的滋味。整整一个小时,在“孤独”中等待, 却无意享受了一段从容安静的闲适。
人这一辈子,仿佛一棵树,种种经历是纵橫交错的枝杈,友谊是月光穿过枝杈投在地上的阴影,有点虚无,有点柔弱,但却幽美。人在不同的阶段会遇上不同的朋友,就如月移影动,斑驳陆离,蕴藏着真情、美意,但难免微弱、无常,所以比起怕孤独,有时更怕浓得化不开的痴缠,耳缉相依,拥衾细语的亲密固然甜美,但“闲敲棋子落灯花”的落寞更接近生命的常态。浓情似蜜,掺点水,才不会发腻,距离就是水。目送一个熟悉的背影渐行渐远,心里涌起来的酸楚和失落往往是最牵扯不断的情愫。
国画由于留白而显意境,情感则由于留白而出滋味。自然的疏离给情感留出了独“品”的空间,所有的情绪都在“见不着”的空白里得到茲延,它比相处更让人体会感情,“墨痕断处是江流”,无言之处,情意滔滔,被时间和距离稀释过的感情常常更飘逸、更有动感,这就是王菲在歌里唱的:“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形。”没有悲情和空寂的浪漫是没有冲过的奶咖,无论是苦涩,还
是香甜,都流不到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