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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性的立场,女性的情怀,天性的笔触


2022年03月20日01:33

男性的立场,女性的情怀,天性的笔触

——读林采宜的散文集《肆无忌惮》

陈彩虹
自从上帝造出了男女,性别大战就是人类社会的一种常态。

性别之间之所以常常大战,究其原因,主要在于各自站立在自己的立场上。世上除了男人就是女人,上帝只是造出了男女,却没有作为超居男女之上的“判官”来评判性别大战的是是非非,曲曲直直。性别大战就这样从古到今,由早及晚地进行着,还必将延伸到未来。或许,上帝制造男女的本意,就是要制造相应的性别大战,免去人类社会由于性别过于单调,单调到只有男女两类而沉闷、孤寂和无聊。在上帝那里,男男女女之间的恩恩怨怨,爱恨情仇,自然源自于各自性格深处的性别立场,因为上帝早就种植下了如此不同的性别立场。

作为女性的林采宜,居然在其作品里,站到了男性的立场上。惊讶之余,猜想也随之而来。上帝是不是也有严谨不足或幽默过头的时候,在种植某个人的性别立场之时,故意失误,进而导致出极为稀罕的性别立场“变异”,让人类社会体验某种“异类”?

不论如何讲,也不论如何猜,采宜在《肆无忌惮》里,较为张显的男性立场,你无法不对她另眼相看的。称她为“异类”或许有些过分,但鲜明“出格”和“不同”的特点,你从任何视角都是无法否认的。就在她自我定位本书文章的宣言里,她喊出了“无所谓叛逆,无所谓颠覆”的声音,似乎文章还是根植于“正统”基础之上。我倒觉得,如此的宣言只有一半是对的一一“颠覆”确实是没有的,“叛逆”则明明白白。毕竟,“颠覆”需要群体的力量,需要历史的环境,“叛逆”则只需要个人的认知及意志力就行了。

让我们先看看她的几行文字。

“‘出轨’是情感旅游——生活在别处”,“男人的‘出轨’,本质上是情感旅游,猎奇求新而已”。男女在情感问题上的“出轨”,从来都是道德叛逆的行为;对于男人,则从来都是道德堕落的行为。在采宜的笔下,如此严肃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大是大非”之题,—下子成了可等列于“旅游”的平常之事。 

“出轨”不仅可以理解,也应当被理解了——情感的旅游,也只是一种“生活在别处”的旅游,即使从最坏的角度想,这种旅游会影响对“家园”的情感,也会破坏一些景致,当事人特别是男人应当受到指责,却不至于让当事人特别是男人掉入到万劫不复的道德指责和惩罚深渊。在这里,作者的立场是明明白白男性的。

“女子的‘爱’ 一旦变成一张让男人付出全部自由的账单,这样的‘美德’几乎等同于恶行。”这与其说是一种客观的判断,不如说是对女性为“爱”而剥夺男人自由的谴责和痛斥。若只看这段文字来猜作者的性别,我相信,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会认为这是男性作者写的。

下面这段文字我抄录在此,证实一下我对采宜立场“很不女性”或很男性的判断。

“社会没有把男人的青春、男人的美貌看做婚姻中的投入和成本,女人的美貌天经地义是资本,可以在婚姻明码估价,折算成交易涛码。而男人不行,男人的青春似乎就不是青春,男人的感情似乎就不是感情。男人享用女人的美丽应该用财富或别的什么买单,道德家为其创造了一个词语,叫‘负责’。女人享用男人的种种好处从来没有想过要买单,男人的青春和感情都是免费午餐,开不出来让别人‘负责’的账单”。

毫无疑问,读完这段文字,再说什么男性或女性立场问题,恐怕就完全是画蛇添足了。

一位女性,在男女问题上,在男女的情感问题上,站在男性的立场,至少是站在中性的立场来说话,这就在两性大战的历史和现实长河旁边,掘开出了另外一条小溪,一条男女公平对话,不含立场分歧的小溪。我曾读过一些女性前辈作者的作品,其中不乏有叛逆女性作者的作品,记得也有站立于男性立场说话者,但真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由此,我敢说,釆宜不是“女说男话”的第一人, 从而不是男女公平对话的源起者,却不能不看到她如此“放肆”地为男性说话的稀缺价值。小溪虽然小,流水则有别样的力量。

采宜究竟也是女性,上帝植入女性最本原的东西,是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在我看来,女性最本原的东西,就是母性,就是对孩子、对他人特别是对男人,甚至于对整个外部世界的关怀、仁慈和包容,就是内敛于女性之心的大爱和柔韧的天然性别规定。如果在现代的社会里,一位女性,有着接近于自然母性的性情,那也就达至最高尚境界的女性情怀了。

人都是历史的,或者说都是历史中人,女人也不例外。人类社会的历史,造就了女性在某些性情方面的历史性变异,这可能是上帝造人时没有想到的。历史给予一些女性的性情更改,主要表现在,崇拜男性抑或同性英雄,同情某些备受社会对待的同性同伴,如对女性的过于贬低或过于怜宠,以及为自身低于男性社会地位的叫屈等方方面面。正因为此,女性写作的作品中,除了一些幻想式的英 雄崇拜文字外,同情女性和为女性叫屈的文字,绝对是绝对大的比重。对同伴的同情和叫屈,不过是对男性主宰社会的不满和反抗,可谓之“女性解放”的源起之由,相应的女性作品,便是“女性解放”的呐喊之声了。这一点,又强烈化了女性对于英雄的企盼。

如此的女性历史性情,在某种角度看,有点离开了女性自然母性规定的味道。换言之,人类社会历史塑造的这种女性,是试图通过同情和叫屈,通过对英雄的崇拜,推动社会历史的再改造,在“男女社会地位平等”的旗帜之下,激化男女之间的对立、摩擦,甚至于挑动和参与男人世界里的竞争和战争,制造出不分性别的英雄来,模糊化男人与女人之间的自然界线——男人阳刚不再突显,女人阴柔不再明晰。按此模式,人类自然的秉性就将这样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一浪又一浪的社会历史运动之中,最终走向“合二为一”。这是一幅“男不男,女不女”的可怕画面。

采宜有所不同。

她秉持较深厚的女性自然属性,没有在同情和叫屈的“妇女解放”之声中附和来“添砖加瓦”。

她反对英雄和英雄造就的时代。她认定,“英雄是所有男人的白日梦”,劝告天下的男人不要以此为理想而去征战他乡,浴血历史。而且,由男人们“英雄化”造就的社会,世道不会太平,当然就更说不上文明社会了。在她眼里,文明社会应当是“契约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应当遵循共同认可的规则来构建和调整,而不是弱肉强食,明抢暗夺。以财富分配为例,“文明社会的财富分配应当遵循社会规则和商业契约,正当的调整仰仗法律而不是暴力和剥夺”。男人们应当去做的,就是创造平和的规则和建立契约,理性地交往来赢得最佳的社会生存。这种很早就为人们所向往的社会结构,虽然人类历史演进的过程表明了完美“契约社会”的理想,具有很浓厚的浪漫色彩,我们却不能不看到人类社会为此做的极大努力和如此努力之下的进步,也就不能不看到这种浪漫理想的“实 用价值”。令我们更不能不感叹的是,如此理想之论由女性发出,深含了多么清晰的自然女性的情怀,她拂去了沉积于大量女性身上的历史变异尘埃。的确,“英雄死掉,世道太平”,是浪漫的理想,历史没有这样走过来,未来也不一定这样走下去,因为男人们永远也不会放弃“英雄梦”。然而,这种不同于一般女性之声的呼喊,这种不崇拜英雄的理念,以及对于平淡俗世生活的向往,“另类”而富于特殊力量。男性的“英雄”,可能不会在喊声中死去,却可能被越来越多的这样喊声震动而改变行为的方式。

她用“仁”来观察生活和他人。《仁爱即佛》,是篇议论生活琐事的小小文章,由于它牵涉了人的生命,牵涉了构造成生命之中细节的“仁”,也直接地走入了佛性的境界。在一般人看来,佛界的理念是现世“万事皆空”,功利淡无,人们当看重的是来世,看重的是善恶相报。这样理解并不错。不过,就是佛界的这些理念,给予现世最有价值的地方,是它启示人们在日常生活里为善而却恶, 也即“仁”。莫以小善而不为,莫以小恶而为之,正是寻常百姓日常生活最平常的规则,也是最难固守的信条。但很多平凡得名字都容易被人忘记的人,一件一件小事地做到了,这是一种佛性,一种现世中的“仁”,一种大爱。采宜敬仰和张扬这种人,敬仰和张扬这种“仁”,这难道不是一种源自于女性自然属性的仁爱?

她崇尚女性柔韧之力。柔而不韧,大多是未激发出母性的女人的特征,或者是不完全女性的特征,或者是被社会历史改造过具有太多“自我”女性的特征,一句话,通常之“柔”更多地需要外在环境和力量的呵护,而不给予外部世界以支撑,它更接近“弱”。《滴水虽柔》,由滴水而及完美女性的“柔”,采宜崇尚的女性,是忍、执著、仁、智、德等的综合。“忍”是一种弹性,“执著”是一种精神,“仁”是一种动机,“智”是一种途径,“德”呢?那是一种无声无息却战无不胜的力量。滴水能够穿石,在于滴水性情的柔韧,女性之完美之“柔”或说母性之柔,恰如那柔柔却劲力无比的滴水,又有什么强大的外部困难不可战胜,又有什么固执的自我不可以放弃呢?完美女性或母性的柔初,是多么伟大的存在!

天性是什么?在某种意义上讲,天性就是超越社会历史限制的人类自然的本性。采宜理解地引用林语堂先生关于婚姻制度的妙语得到的结论是,“没有一种婚姻制度能够解决所有人类的困惑”。这个结论,也给予了我们对于她作品写作方式的清晰解读。

既然人类的制度永远也不可能通过限制人类的天性来解决人类所有的困惑,那么,适时地随由人的天性,对于一个社会而言,未尝不是一种有价值的公共选择;对于个人而言,则未尝不是一种有价值的生活选择。写作是一种生活,当然也可以选择随由天性的方式。深度阅读的读者可以发现,采宜的笔触,很多很多地展示出了某种人类自然的天性——自由自在,洒脱随意,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我建议大家细心地读读《棋到中盘》那篇文章,看是不是能够体会得到我在此的感受。其中写女人的“中盘”而及一生,笔触实在可称妙。妙在何处?妙在随意而深邃。先布局,战中盘,后收官,大体为棋局战事进程,犹如人生青丝白发一场之游走。弈棋究竟是竞争,论得成败和英雄者。人生何尝又不是如此,女人一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只不过,对待成败,各人可以有自己的标准,而棋盘上一定有绝对性的输赢。除此之外,人生如棋局,女人更当典型。当布局一定,不再可能变动,对于成败和英雄与否的看法,棋到“中盘”就会导引出风情不同的女人来。成功者和宿命论者,这时容易走到一起,认定命运的超然力量,顺成布局而不再特别设计地走向“收官”阶段;认为不成功者和“人定胜天”者,则会搅动 布局,试图通过“资产重组”,对命运来一次挑战。不论何种选择,均有其自己的精彩,因为都是自己意志的选择,都是随由上帝造人时就赋予了的天性而行动。比较而言,采宜更欣赏对命运挑战者。命运者,一半在于自己“运命”啦。

在与作者一次交谈中,她告诉我,曾拟用“棋到中盘”做本文集之名,我看未尝不是好的想法。说实话,时下的书名有其内涵,但女性的“柔性”不够,至少不那么中性,有几分离经叛道,砍砍杀杀的味道,远不若“棋到中盘”之名的天高云淡,平常而又玄机四伏,将现世的人生,特别是将女人的中年阶段,与棋局对弈的“中盘”相提并论,说道变化万端之中的相对平衡,解释人生选择的天然认同或是无奈,甚至于与佛界道家,古今来世,牵涉得尽是机缘。尖刻却委以温和。柔弱却内藏刚强。传统中有现代。现代中有传统。没有用“棋到中盘”为书名,我以为是一大遗憾。

若以本质主义的现代哲学(非后现代哲学)来看采宜的这部文集,我看文集的“本质”是批判性的,重点在借助于对女性的批判而批判人性,尤其是批判现实中男男女女之间在利益上面纠缠的永远也不可能完美的人性。看看《甲女丁男》,再看看《怎么称呼你》 等文章,你应当能够看出文集在实质上是属于批判的——对现实的批判,对历史传统的批判,对人性的批判。当然,在批判中,作者亦隐含着一种理念和精神的张扬。在我看来,作者并不是没有建构立场的人,不只是一味地批判。就在那些批判的言语里,品味开来,其中包含着的张扬内容是清晰的。她要张扬什么?她要张扬人性的“善”以及顺其自然的“美”。

如果你是男性,读她的文章,不要自鸣得意。男性的立场要由一位女性来支持,实际上是隐性地批评男性的阳刚不足,不足以征服世界。男性的阳刚不足,作为一种历史的存在,作为一种整体的存在,是我们这个时代男性的悲哀。

    如果你是女性,读她的文章,不要心存不满。女性的情怀在传 统的温柔、体贴、可人等等的词汇里,的确没有得到充分的展示。 然而,对女性“叛逆”的思索,对男女换位的理解,张扬了女性道 德上的高尚和宽厚。这一点,其实还是批评男人的。在阳刚不足之 外,男人还缺乏太多的道德直觉和深度,只是因为在女性道德高尚 和宽厚的大麾之下,男人才得以和平安身。这可是又一层的男性悲 哀呵。

    当然,不论你是男是女,读她的这些文章都不可粗心。稍加留 意,你就会发现自己也时常被列在被骂或贬的队伍里。究竟采宜的 文章,还是关于生活中的你、我、他,特别是关于他和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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