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画|董必奇。
文|蓝玲
为什么父母花费大量时间、金钱和精力培养孩子,用心为孩子规划,孩子却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问题?国际儿童学习与发展研究的领袖人物艾莉森·高普尼克认为,是“教养”这个概念有很大问题,它是一种糟糕的现代发明。
这里的“教养”(Parenting),指的是父母教育培养孩子的方式,而非文化和品德的修养。它是1958年才在美国出现,到20世纪70年代末期才开始流行的。过去,人们通常在大家庭中长大,许多人在成为父母之前,就已经通过观察家人或亲戚如何照顾孩子,或者直接帮忙照顾孩子,学到育儿经验。然而到了现代,小家庭代替大家庭,这种学习方式中断了。
现在的父母会把越来越多的时间花在学习和工作上,推迟生育年龄,自然而然地就把学习和工作中的那套模式用到育儿上:为孩子设定明确目标,按照所谓的科学方法与标准精细培养,相信孩子能沿着规划的路径,成为他们理想中的样子。这么做错在哪里?在于既不了解亲子关系,也不了解孩子。
从进化角度来看,人类相比其他物种,有更大容量的大脑和更漫长的童年,所以父母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照料他们。更大容量的大脑,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生长发育。
在漫长的童年里,孩子们在干什么?他们在解决发展中探索与运用的困境,为未来做准备。人的发展是这样的,先寻找各种可能性,再从中挑选出可行的策略。
在童年这个受保护的时期,孩子们会展现出强大而快速的学习能力,会涌现出许许多多新奇的想法,会表现出多种多样的性格与行为。这个时期,他们的大脑可塑性是很强的,会根据经历迅速生成更多的神经连接或改变神经连接。在成长过程中,常用的神经连接会变得更加灵活高效,而不常用的就会被“修剪”掉。到了成年,大脑可塑性降低,它仍旧可以改变,但要付出更大的努力。年轻的大脑爱探索,成熟的大脑在运用。
亲子关系很重要,人类许多独有的能力,都是在亲子关系中发展出来的。高普尼克认为,亲子关系让我们成为真正的人类,但是,这种关系并不等同于教养。父母的责任是为孩子提供一个安全、稳定的成长环境,让他们可以自由地探索,将各种新奇想法付诸行动,而不是按照自己认为好的方式去塑造孩子。
大人们很烦孩子的一点,是因为他们是混乱的、无序的、无法预测的。然而,混乱恰恰就是童年的主旋律。孩子们在混乱中探索,发现各种可能性,生发出创造力,拥有更多的可变性,他们在长大之后,才可以适应多变的环境。
从文化角度来看,儿童认知环境有两种形式,一个是认知习惯,另一个是成人的主动教授。在人类历史上的很长时间里,学徒训练是主流的教育方式,孩子们会通过帮助大人工作来学习。大一点之后,会通过成为师傅的学徒来学习专业技能,在模仿、练习、反馈的过程中,他们的技能越来越纯熟。
如今,学校教育成为主流的教育方式,它是近现代与工业革命一起出现的,旨在教会学生掌握认知技能和社会生活技能。这种方式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高效与公平,然而,也暴露出缺点。它是强目标导向的,就像我们常听到的,为国家培养有用的人才。当你思考什么是国家需要、思考怎么样才算是有用的时候,就会知道,它不会鼓励孩子们去自由探索,也很难像学徒训练那样,让他们掌握真正的技能。
这样的教育有一套标准规范,要求有序可掌控,在标准之外,可能就会被界定为是“问题”,要去“解决”。这自然就很难容纳孩子们千奇百怪的脾气秉性、兴趣爱好、优点缺点等等。
例如,学校教育要求孩子们集中注意力,就像聚光灯一样只照亮某个地方,但对年幼的孩子来说,他们的注意力更像是大灯笼,能照亮周围的一切。这两种注意力对人的生存与发展都是有用的,但在规范之外,就会被判定为是“问题”。有些孩子有学习障碍、阅读障碍,他们就会被诊断为“不正常”,被区别对待,即使他们有其他让人惊艳的才能。强目标导向、标准化的设计是限制无序、限制多样性的。标准越严苛,“问题”就越多,“有问题的人”就越多。
有必要说明,我们并非要彻底否定教养或学校教育,而是指出其存在的一些问题,以避免在错误的方向上越努力,结果越悲剧。
高普尼克提出两种育儿身份:园丁和木匠。木匠的工作是将手中的材料,按照最初的计划塑造成最终产品,一扇门、一把椅子或者其他的物件,这项工作易于评估,可以控制混乱和变异。园丁的工作是照顾花园,为植物创造一个适宜成长的空间,注意,这里指的不是“温室培养”。这项工作是混乱、充满意外的。然而,优秀的园丁会将花园建造成一个好的生态系统,充满生机。花园里不同种类的植物,各具形态各有优劣自由成长,它们会随着季节天气变化荣枯交替,但是,在这个动态系统中成长的植物,会比温室培育的花朵更能适应复杂的环境。
好的父母应该是像园丁一样,不一定能将孩子打造为成功的成年人,但是,这些孩子会更强壮,更有韧性,更能适应复杂多变的环境与无法预测的未来。园丁式的父母不会去塑造孩子的命运,而是帮助孩子塑造自己的命运。现在,我们再回头看文章开头的问题,答案自动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