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大庆如何平息“中考移民”风波？
随着人口流失，黑龙江省高考报考人数一直偏少，竞争激烈程度不及人口大省，而落户条件又相对宽松
资料图：黑龙江省哈尔滨市，中考首日，哈尔滨师范大学附属中学考点的考生。
经历了连日来有关“外省初中生违规转入大庆”的问政质疑，1月16日，黑龙江省大庆市教育局发布《关于规范中考报考资格的通知》（下称“《通知》”），对中考报考资格作出4条限制性规定。但对于此前转入生数量、“人籍分离”情况等，尚未有正式调查结果公布。
争议最早缘于元旦前后，大庆市网络问政平台上接连出现二十余条咨询，称有大量外省初中生在初四转入大庆，属于“中考移民”。一封在家长间流传的“致大庆家长公开信”称，几千名外省考生转到大庆就读，“初四保守数据305人”，其父母不在大庆工作，“是靠着‘中考移民’‘钻空子’来抢占优秀教育资源”。
质疑多集中认为，这部分外省考生只是把学籍落在大庆，并未在大庆实际就读；最后一年转学到大庆参加中考，还可补考参加本应在初二、初三完成的“小四门”结业科目考试，存在政策漏洞。
大庆市教育局2023年12月22日即在平台上回复称，根据《学籍管理规定》，“人”“籍”不得分离，即学生学籍与就读学校须保持一致；市教育局按照省教育厅的要求，已对外省转入初中学生进行了两次集中排查，重点排查是否存在“人籍分离”情况。
但这并未平息舆论热议。事情发酵至2024年1月11日，大庆市教育局再次回复，就限制外省转入初中毕业生录取等事项，不符合现行政策要求的诉求，正在研究下一步具体措施；市公安局、市教育局已组成联合调查组彻查违规行为。
截至目前，调查组尚未公告结果。1月18日，记者致电大庆市教育局义务教育科，工作人员称，16日发布的《关于规范中考报考资格的通知》，可被视为对近期问题的一则解决办法。
《通知》要求，2024年1月15日后从市外转入大庆市市区初中就读的学生要报考大庆市区普通高中，必须同时满足4项条件：具有市区户籍或居住证并有市区初中学籍的应届毕业生；在学籍所在学校连续就读满2年，休学时间不计入；参加八年级初中学业水平考试；初中就读期间其父母一方或其他法定监护人在大庆市参加养老保险满1年。
若不同时满足上述条件的，可参加所有科目的结业性初中学业水平考试，但无法报考市区普通高中，只具备报考中等职业学校（职业高中）资格。
前述工作人员还表示，跨省转学生达305名不属实，实际没有这么多，但不便告知具体数字；至于网传的几千人，“就更离谱了”。
据其透露，经调查，确实发现此前转入外省学生中存在“人籍分离”问题，“但是也就?一两?个，已经劝返了”。涉事学生系随迁子女，父母没有大庆户口，不具备在大庆报考普通高中资格。
1月17日，记者从大庆市龙凤区教育局管理办一工作人员处获悉，大庆市教育局在1月10日下发过一份文件，题为《关于做好初中学籍管理和中考招生工作的通知》。
网络流传的同名文件显示，该通知包括四条举措：在外省初中学生转学全面清查期间，不得办理外省初中转学业务；开展外省转学自查自纠，对存在人籍分离等问题的学生，将学籍退回转出地，取消大庆市中考资格；研究优化中考管理办法；做好宣传解释工作，特别是2024年市区省重点高中招生计划全部用于符合条件的本地生源，不影响本地考生录取的政策。
同日，记者以咨询者身份询问大庆市萨尔图区教育局普教办处，该部门称已收到最新通知，外省学生通过正规途径转入大庆后，参加中考时重点高中按照单独名额录取，不占用本地考生名额，“录取和本地考生分两条路”。
又见“中考移民”？
这并非“中考移民”第一次点燃争议。为何此次发生在大庆？
记者此前报道，西安、天津、深圳等地都曾因接收“教育移民”，引发关于教育考试公平性的争议。（参见《西安“回流生”背后：高考移民年轻化》）“教育移民”通常指的是初中或高中在原籍地就读，在初高中最后一学期前后转入其他地区参加中考或高考。这些“教育移民”流入地大多具有两个特征：高考难度相对较小，落户政策较为宽松。
黑龙江恰好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
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2010-2020年，黑龙江人口总数减少646万余人，人口自然增长率自2015年起转负，哈尔滨成为全国唯一常住人口负增长的省会城市。2023年，哈尔滨、大庆等多地先后颁行“人才新政30条”“拥抱新市民‘五免’‘六补’‘七优’”等优惠政策，尝试在全国“抢人大战”中一搏，优惠项目往往包含“提供落户便利”。
大庆的急切尤为明显。2017年，《大庆市公安机关办理户口迁移工作细则》规定，市外户口人员在大庆市居住个人产权房屋或合法租赁房屋居住的，可为本人、配偶、双方父母和未成年子女落户。2023年更是直陈“所有来庆人员均可在大庆市城镇居住地或就业创业所在地落户”。
另一边，随着人口流失，黑龙江省高考报考人数一直偏少，竞争激烈程度不及人口大省。2023年，全国高考报考人数达1291万人，黑龙江为19.1万人，除直辖市外，仅高于青海、西藏、吉林、宁夏、海南等少数地区，远低于河南、山东等有百万量级考生的省份。
较低强度的竞争环境中，黑龙江高考一本录取分数线也维系在较低水平。2023年高考，黑龙江省文史类一本录取分数线430分，理工类408分，均低于同样使用新课标II卷的吉林、辽宁等地50分以上，仅略高于西藏。纵向比较，黑龙江省2019年一本分数线为文史类500分，理工类477分，近五年呈现明显下滑趋势。
竞争人数虽少，黑龙江省内高校资源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黑龙江省内有1所“985大学”和其他3所“211大学”，相较于仅有1所“211大学”的河南、河北等省份，想在省内考上一所好大学的难度小了不少。以“985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校本部为例，2023年计划本科在全国招生3525人，计划在黑龙江省内招生685人，本地生源占比接近两成。
分往门槛低处流。作为高考分数洼地，此前黑龙江“高考移民”问题未显突出，和高考报名管理较为严格不无关系。2019年，黑龙江省教育厅规定，非黑龙江户籍的进城务工人员随迁子女须具在黑龙江高中有3年学籍，且在该校连续实际就读3年以上，才能在黑龙江报名高考。
2021年，教育部专门发文要求各地“采取有效措施标本兼治‘高考移民’”。随着全国范围内“高考移民”变得困难，“教育移民”开始呈现年轻化趋势，向“中考移民”问路。
目前，黑龙江省内优质教育资源相对集中于哈尔滨、大庆等城市。2022年省高考文理科状元分别来自大庆铁人中学和大庆实验中学。与此同时，由于大庆对学籍管理较为宽松，省内转学到大庆的现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比较常见。
一名2015届高考的同学向记者回忆，他曾在初三年级从绥化转入大庆，户籍迁入了大庆一个亲戚家，转学手续大概办了三个月。当时不少同学都是从省内其他地市流入大庆的初中，再升学到大庆的重点高中，他所在的高中班级里就有另外两个绥化同学。不过，他现在评价当初转学去大庆的决定属于“跟风”，“考哪个大学和去不去大庆上学关系不大”。
记者在小红书等平台搜索“大庆中考转学”发现，目前仍一些标有“异地升学规划”“落户咨询”等关键词的账号活跃 。
2023年3月，大庆市教育局局长韩迈在“拥抱新市民共建新大庆”发布会上称，坚决保障来庆创业就业人员适龄子女“有学上”、“上好学”，坚持随来随办、即时即办、特事特办，开辟绿色通道等一系列举措，为有就学需求的新市民适龄子女提供便利的入转学渠道和充足的学位供给。
政策如何“打补丁”？
此次查出“人籍分离”现象，大庆市16日发布《关于规范中考报考资格的通知》，无异于在为此前的转学政策“打补丁”。
记者梳理相关材料，未发现大庆市此前对就读年限、缴纳社保年限等有明文规定。大庆市教育局义务教育科工作人员回应称，《通知》没有在原有中考报考资格上增加新内容，“只是更明确地指出（要求）”。对于在1月15日之前以合规途径转入大庆的外省学生，同样“参照这个（《通知》）执行”。
《通知》还规定，对于返籍考生，如果有外地初中学籍并实际就读，应在当地参加中考；如果不符合当地升学考试条件，须由当地教育行政部门出具书面证明，在初中毕业年级上学期结束前转回大庆市市区初中就读并参加中考。
近年来，多地针对“中考移民”出台政策，试图在维护本地生源利益和尊重转学生正当权益之间寻找平衡。户籍、学籍（连续就读）、户籍+学籍（连续就读）是几种常见的限制方式。
天津目前施行户籍限制，具有天津常住户口或蓝印户口的考生方可在2024年中考报考普高，如无则只能报考各类职业学校。海南属于限制学籍一派，自2026年起，海南省普高除国际班外，招收对象为在海南省内初中有3年学籍且就读满3年的考生。乌鲁木齐则将户籍不在乌的随迁子女学籍及连续就读在乌的最低年限规定为1年。
其中，深圳市教育局对无深圳户籍的随迁子女报考中考的要求较为严格：2023年，考生父母至少一方在深圳有合法稳定职业、住所、居住证且缴纳社保满3年，同时学生要在深圳有3年完整初中学籍。
西安曾因2023年中考“回流生”引发争议。2023年中考，在外省就读的西安市户籍学生可在西安市报名参加考试和录取，据此，部分学生在通过各种方式获取西安户籍后，打开了“生在河南、考在陕西”之门。2023年10月27日，西安市教育局发布通知，针对户籍迁移到西安市且无西安市初中学籍的学生，要求在其就读初中期间，法定监护人拥有西安市户籍满3年且在西安市缴纳城镇养老保险满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