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采宜/文
清明,蓝天如洗,暖风微醺,晒着阳光的地面看得见热情的春气在升腾,跨过金黄和灰蓝的分界线,走进阴影,一股清寒立刻透过薄衫,隐隐袭来,清明二字,原来是既有清寒,亦有明艳。
鸟在树上叽叽喳喳,一声高一声低,更有呢喃絮叨如对话,难怪人们形容少女的吵闹为叽叽喳喳,这会儿听鸟儿聊天,还真有些像年少的女孩儿们在撒娇、在喧闹。
今年春天,走了一些人。前些天作家陈村的群里很多人都在悼念一位网名叫做“老皮皮”的画家,我跟他只有一面之交,模样很平常很朴实,但我对他的名字印象很深,因为他在群里很爱说话,分享各种生活细节,属于能把尘埃揉成玫瑰的那种文化人。情趣是什么?情趣就是能把现实的一地鸡毛过出万般锦绣,日子的甜味不是本来就有,而是人们用心宠出来的。有些人的心苦,所以,过什么日子都不甜。
死者,尽也,生命的路走到尽头,就跟到点下班,到站下车一样,稀松平常。死亡让人哀伤,是因为观者从中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时间像墓碑一样纹丝不动,而我们所有的人,都像风里飘着的云,飘着飘着就散了,没了。
还有一个故事让我触动颇深,是瑜伽老师的父亲猝逝,接到噩耗、他在千山万水回乡奔丧的路上,不断地说:养儿防老,这个儿子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任何意义。
生命本来就没有意义,因为要养育儿女,所以有了所谓的意义,这个意义就是你看着他成长,看着他成人,而后,翅膀硬了,越飞越远……养儿防不了老,只能消解你在漫长岁月中因为肩上没有担子,心里没有牵挂,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的迷茫。
他的父亲是土葬,那种令人羡慕的“入土为安”。越来越拥挤的大地已经容不下六尺棺椁,大部分人都只能在烈焰中化为灰烬,已经没有几个人的肉身还有机会入土,所以,在泥土的拥抱中静静地安息,已经变成了一种奢侈的念想。
今天的朋友圈里花繁叶茂,天蓝水绿。而我却楼上楼下,来来回回地搬东西,从三楼卧室搬到二楼,我家起居室在一楼,餐厅二楼,我住在三楼。每天从三楼到一楼,一楼到三楼,跑上跑下几十次,接电话,穿袜子,拿书本,倒茶水……久而久之,膝盖折旧过度,现在下楼梯就疼。搬着电脑、书本,拎着衣物杂碎,越搬越难受,不是二楼窗外的景色逊于三楼,而是,我的膝盖已经无法灵活且欢快地上下楼了。
夕阳收了她的余晖,窗外是阴阴的绿,鸟儿还在枝叶间聊天,只是声音稀疏了些,有一搭没一搭的,不像中午那么热闹。我回头看那那柚木色的楼梯,在黄昏的暗影里闪烁着若有若无的微光,十二年了,这华丽的阶梯一点一点地吃掉了我膝盖上的半月板。
书架上是太宰治的小说,《人间失格》、《维庸之妻》还有《斜阳》,都很平淡,平淡中的伤感,是蚀骨的,看不见摸不着却无所不在。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也是这种味道,短暂的悲喜之后总有挥之不去的死亡阴影。
死比生更深邃,所以,它恒久。
生命就像一截华丽或者质朴的蜡烛,无论烧得热烈,还是幽微,最后都是一个“尽”字。
隐隐的凉意在暮春的黄昏里慢慢生长,穿过树林、钻进窗户,掠过脖颈……弥漫着淡淡的忧伤,没有痕迹的那种。
带着清寒的明艳,我想,这就是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