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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课拉锯战


2024年10月12日09:20 www.caixin.com

特稿|补课拉锯战

监管三令五申,补课去又复返,为何难以根绝?


资料图:2016年10月04日,浙江省宁波市,一学校的学生们正在补课。

刚刚结束的国庆假期,一些学生、老师过得并不安宁。10月3日,网传一名学生向江苏省徐州市睢宁县教育局举报学校国庆节假补课,反遭教育局值班人员怒斥,录音广泛流传。记者从多个学生互助群组看到,还有山东莒县、山西怀仁、陕西西安等多地学生反映国庆假期被克扣。

在寒暑假、双休日等法定节假日休息,本是师生的权利。但据记者了解,过去十年里,暑假变成“第三学期”,双休日“单休”、甚至两周一休,在多地已是“潜规则”,绝非个别地市、个别省份的偶然现象。

事实上,从去年秋季至今,江苏省从省级层面严禁中小学违规补课,包括利用寒暑假、法定节假日,组织学生进行集体补课、上新课或以各种名目举办文化课补习班、培优班、提高班等。记者获知,今年秋季开学期间,省教育厅再次严令禁止补课。

如此三令五申,结果却是补课存续的来回拉锯。此前十余年中,已有地方教育部门决心整治、严打严查,但补课又死灰复燃、甚至变本加厉。有教师用“进一步,退两步”形容“减负”之往复——升学指标、政绩、家长诉求多重压力下,补课几乎成为一个无解的结:一所学校开始补,其他学校也跟上;一个地市开始补,其他地市也放松管制力度。

从今年暑假至今,记者采访了近30名师生,其中不乏经历过“一个暑假只放不到两周”“每天从七点补到十点”的学生。高压生态下,有师生感到无从喘息,有人选择投诉、举报,呼吁监管介入,也有学生在极度疲惫中产生过更极端的念头。

让师生过一个完整的节假,为什么这么难?

无限拉长的补课

一说到刚刚过去的暑期补课,陈琦仍然能真切回想起当时的煎熬滋味。

8月9日,南京最高温度超过40摄氏度,即将升入高二的陈琦就在这天开始第一天“自愿”补课。早读从清晨6时20分开始:音量要达到85分贝,和早高峰时马路上汽车穿梭的声音相当。挂在教室最后的分贝仪时时监测着,换作平时,声音不够洪亮就要全班跑操罚站、通报批评。补课期间不罚跑操,也要通报,可大家根本提不起声音,“懒洋洋的,不想读,很烦躁”。

从早读到晚自习结束,补课长达13小时40分钟,期间紧凑地排上了9节正课,4小时晚自习,穿插30分钟跑操、20分钟听力,连午饭前都安排了半小时“午练”做题。

50人一间的教室里,一只空调坏了扇叶,还没有修,后面窗户缺了窗帘,陈琦热得汗流进眼睛。午休一小时,学校硬性规定不能回宿舍,她只能趴教室里睡午觉,醒来时头发、衣服全都湿了,“像坐在垃圾场里”。

今年刚从南京二十九中毕业的李恒,经历过更“拮据”的暑假。高二升高三的暑期,他只连续放了七天,其余时间每周单休。那仅剩的一周假期里,学生也得和平时作息一样进入腾讯会议室,打卡线上自习。摄像头对准脸和手,家长轮流进会议室值班、记录。自习从早上七点半到晚上十点,除开用餐和休息时间,合计在线超过十个小时。

补课是怎么到了“想把学生每分每秒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地步?江苏昆山教师陈实上高中和上班都在同一所学校,也见证了补课走向泛滥。“我读书时候是2010年左右,那时我们看课外书的时间是绰绰有余的,周末补也是补半天。”他说,“回来当老师后,成了周六补一整天,是周日还要过来上晚自习,到高三基本就小半天休息。”

除了补课时间拉长,新的“规矩”也不断增加:手机完全禁止,上课不能吃东西,晚自习不能睡觉、不能说话、甚至上厕所也需要登记。有学生还因为晚自习“随便”上厕所被通报批评。大部分班主任给教室装上了监控,晚自习时则开了钉钉,让家长一起监督。老师自己也不好过:最夸张时,陈实经历过连续上十几天课的状况,“效率已经基本接近于零”。

缺觉、疲惫、压力大,被学生频频提及。大部分受访初、高中生睡眠不足七小时,部分学生仅能保证五、六个小时睡眠。“清凉油,风油精已经成必备品了,大家都很困!”南京市高淳区一名即将升入初三的学生告诉记者。

一些深受补课之苦的学生,互相投诉对方所在学校在节假日、周末等时间违规补课。暑假期间,浙江、江苏、湖北的互助投诉信息出现最频繁,占了求助信息的50%以上;河南、河北、陕西、安徽的求助也不时出现。连补课期间用不了手机的陈琦,也从同学交头接耳中听说了举报补课的传闻。

但陈琦没想到,改变真能发生。8月10日,原定持续到开学的补课被叫停。学校接着下发了新的作业,要求六天内完成。打印出来的材料厚厚一沓,她拿尺子量了一下,有1.3厘米,“略少于去年国庆作业量的一半”。

不久,又一“好消息”接踵而至。学校将周末放学时间从周六下午提前到上午九点半,学生多出大半天“放风”时间。尽管周六一大早依然有三小时自习,周日下午三点又要返校,陈琦依然感到知足:“有充足的休息,上课都不犯困了,也可以自己安排时间补弱。如果像之前单休,就周日一上午休息,我根本就不会学习,我只想睡觉。”

不止身在南京的陈琦,新学期开学后,有江苏盐城、昆山、苏州等地多名经历暑期补课的受访师生向记者反馈,学校已取消周末补课,或延长周末休息时间。在微博、小红书、抖音等平台,江苏高中集体“双休”的风声流传,有扬州、镇江等地部分网友也声称双休已恢复。

一名接近江苏省教育厅人士告诉记者,这和省级自上而下的推力密不可分:今年秋季开学期间,省教育厅在相关会议上明令严禁补课。8月28日,南京市鼓楼区教育局则向以学生身份咨询的记者证实,南京已开始“统一要求”,“开学后全市高一高二双休,周末不允许补课。”

然而,并非所有地区都能落实、维持完整的节假。

江苏南通老师张宁在9月23日收到备课组长开会传达的通知,国庆假期后,将执行周六早上放假、周日晚上返校,由此逐渐过渡回单休。“利用政策漏洞,周六休半天、周日休半天,也叫双休。”

在以“卷”而闻名江苏的南通,张宁的学校位列二线,有强烈的成绩焦虑。“领导急于要成绩,如果学校名次下降,校长要在全区校长会议上做检讨表态谈话。”张宁说。她回忆,今年春季学期,因为省督导组前来,学校一度改为周五晚放假、周日中午返校,“督导组一走就有学校来试探不放假。没被发现,其他学校立马跟进模仿。”

身为高中一线主科教师,张宁和学生一样被“卷”:学校每天查老师在岗情况三次,用钉钉、企业微信定位签到。学生早上六点半到校,老师变相提前,六点十分也要到班。对于更提前到的,领导会拍照发群、在会议上表扬。以至于有时五点半,学生一个都没来,就已经有老师坐在教室了。

一些学生对“省级要求双休”更是闻所未闻。高一学生陆瑶就读于江苏省宿迁市下辖县的一所民办高中。九月入学以来,她每两周才能有一个周末。不休息的那周用来轮考:从周六一早考到周日上午,到下午才有三小时可以出校门的“活动课”时间。就她了解,县里另两所民办、公办高中也都是两周一休。

“已经不知道什么是习惯,什么是不习惯(补课)了,反正就是咋整都得上。”陆瑶自嘲。作为走读生,她每天5点50分就要起床赶去学校,到回家已接近22点。她听说,有的住校生回宿舍太晚,来不及晚上十点熄灯前洗澡,不得不早上四点多起来洗澡洗头。

采访中,一些已经重获双休的师生,也在补课卷土重来的担忧中。江苏常州高中生苏易从年初至今,享受了二十多个完整的“周末”;但学校在九月底突然宣布,国庆后,将“恢复”高二学生周日下午返校的规定。

陈琦也记得,学校上学期一度有过半个月的双休,随后找了各种理由又恢复单休。“以我对学校的了解,他们不会让我们一直双休下去的。”

为何屡禁不止?

集中补课并非新事。从河南、河北、安徽等多个省市领导留言板可一窥,初高中压缩寒暑假、占用周末补课等已有多年“传统”。在“抢跑文化“分数第一”的风气下,补课整治俨然往复陷入“学校减负、家庭增负,校内减负、校外增负”的怪圈。

在江苏,首次大规模叫停补课,还要追溯到2009年省教育厅等部门发布“五严”规定之时。当时,素质教育与应试教育之争沸腾多年,教育已至改革临界点。时任江苏省教育厅厅长承诺,“中小学生减负一年内见效”;百余名星级学校的校长还在一份“减负倡议书”上签字,保证初中和高中学生每天在校时间分别不得超过七小时和八小时。

新的问题很快出现:校内补课的门关了,校外补习的窗却开了。有媒体调查称一半以上学生“校内不补校外狂补”,部分家长更是发出“自愿补课”的呼声;规定实施不到一年,海门市等地多所普高再次开始集中上课,南京部分学校也从最初的观望、试探,到放下“包袱”,出现中华中学组织数百学生集体补课、宁海中学组织美术班补习专业课等事例。

记者梳理发现,2010—2019年十年间,江苏省教育厅几乎每一年寒暑假前都会明令强调,禁止假期补课等违规办学行为,但各地补课“禁而不止”的现象仍然发生。

一名南京第二十九中学2015届的毕业生回忆,自己和同学曾在第二十九中初中部、南京艺术学院、南京商业学校多处辗转补课,有一年寒假,全班同学甚至集中补进了一个居民小区里。

多名受访教师提及,家长群体在推动补课上的“能量”不小。以推行素质教育闻名的南京一中,曾尝试取消单元考、周考、月考,2020年因高考未达家长预期,被家长点名要求校长下课。彼时,原本位处第二梯队的南京第二十九中学以高压式教育迅速崛起,高分段考生反超南京一中,激化家长不满。争议之下,南京一中发布《告2021届高三家长书》,承诺延长晚自习到22时、分层教学、组建尖子生团队等。

张宁则提及,一些家长甚至并不追求成绩,只是想把孩子交给学校管着。“不补课反而会闹,双休的时候他们会举报学校放假。"张宁无奈道,“但我们和家长联系孩子成绩的时候,(他们)大多数很冷淡,还有老师班主任被家长拉黑,后来就不主动联系了。”

同一时期,校外培训更是如火如荼。曾为江苏中学教师的史明以“叹为观止”形容中学系统里的教育军备竞赛。“几乎所有学生都在外面上过课,还没开学就都学了一遍,尤其是初升高的暑假,都在抢跑。”他回忆,“老师渐渐地就默认很多知识学生自己都学过了,这样没学过的学生就更被动了,可能也不得不去报班。”

2021年起,旨在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校外培训负担的“双减”激荡教育生态。在江苏,到“双减”一周年时,全省学科类校外培训机构已从8670家大幅压减至228家。

让史明感慨的是,双减虽指校内校外“双”减负,许多学校教师却未能缓口气,压力的天秤再度向校内倾斜:“家长的客观需求在那里,与其去到处找老师或不一定靠谱的小机构,不如统一请学校老师来补。初中基本上能做到周末不补课,非义务教育阶段的高中还是很难做到,很多学校高一、高二补课的强度,已经超过我自己上高三时的强度了。”

监管部门对此有觉察、亦有作为。2023年秋起,江苏从省一级明令禁止高一、高二周六和周日进行补课。到2024年年初,“严抓真管”的决心进一步凸显:这年寒假,江苏全省中小学校均未开展集中补课,所有受访的江苏学生都度过了一个完整的假期。

教师们以“罕见的高压”形容这次督查力度。史明从学校一名老教师那里听说,学校周六上课已经是“十来年的传统”,这是十几年来第一次坚决地停摆。

但如此态势持续不久,补课问题再度反扑。

江苏连云港市高二学生常鑫记得,高一时,学校一度确实执行了双休,不到一个月后,学校提出周五下午四点放学,住校生回家不安全,改为周六上午九点放假。“后来连理由都没有了,变成周六下午四点(放学),周日下午四点(返校)。”

今年刚从南京二十九中毕业的李恒也有相似回忆:寒假突然通知不补课,假期回来后,高一、高二就变成了双休,但大概只维持了一个月。南京浦口区一名高三的学生称,学校年初双休过一两个月,“其他时候都是单休,举报过也没有反馈。”

苏州高中教师尹卿用“进一步,退两步”来形容补课之拉锯:一些地市先尝试“擦边”后,其他地市也逐渐妥协,甚至变本加厉。她举例,“严打”之前,学校高中所有年级周六都要补课;整治开始后,高一、高二改为正常双休;到今年五月,高一、高二新增了周日晚自习,高三也因指标压力一并“加时”,“结果高三变成了周一到周六上课,周日晚自习,比原先更可怕。”

据记者采访,到今年暑期,除“明目张胆”地补课外,花样繁多的“免责”方式也逐渐涌现。南京市的高一新生罗晔被要求上交一份学生、家长手写签名的“申请书”,称为了提高学生学习效率,特向学校申请到校参加自主学习。江苏淮安的初三学生杨燧同样上交了“自愿书”,名目为“家长工作忙碌,请学校特批暑假托管服务”;他告诉记者,名义自愿实质强制,“补课讲的都是新课,不去就别想跟上”。

相当一部分补课属收费补课。多名受访学生反映,补课费用基本在一天90—180元不等。南京某公办高中新高二的学生吴蔚表示,学校暑期补课费用为每人每节课十元,一天大概100元,她所在年级有900多人;倘若按原定计划补习一个月,估算学校从一个年级收取的补课费将超过200万元。

但相比成本更高的校外培训,校内补课仍有广泛的接受度。就读于南京市金陵中学的赵淮提及,“双减”后,高中校外补习费用更加昂贵。她每周末在校外补三门课,一节课750元,已经算便宜,有同学的辅导课甚至高达2000多元一节。“所以学校补课可能效果不是很好,但是它真的很值。不管(收费)怎么说,肯定比校外便宜。”

另一方面,部分地区和学校不合理的薪酬结构让一些老师“不得不补”。“南京不少教师收入有相当一部分都来自补课,这个是被诟病得最多的。”史明告诉记者,停止补课后,身边数个南京教师到手工资一度接近腰斩,“这一整其实老师们很为难,补课累,不补课又没钱。”

记者综合社交平台部分南京老师工资信息,以一年税后薪酬10万—15万元计算,周末及寒暑假的补课收入约占三成。

在尹卿看来,尽管“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教育部门的态度仍然起着直接作用:教育局是否强硬、决心多大,直接影响学校的态度。但面对家长、社会的强烈诉求,努力“办人民满意的教育”,可能面临一道两难的选择题——当成绩成为家长的首要关注点,甚至可能牵动区域性的房价,究竟是要成绩、还是要健康?“为了让家长满意,在推行双减和整治补课上,教育局也会有压力。”

家长、学校、政府多方拉扯,要根绝违规补课困难重重。而学生和教师正困在不断延长的学习时间中。

走出低效内卷

秋季开学时,学校再次恢复高一、高二双休。从去年至今,经历了双休到来、被收回、又再次到来,尹卿的心态有些复杂。她告诉记者,这一次,教育局似乎更加硬气,“就算家长闹也没有水花;但背后亦有代价,开学前,周边地市传出学生轻生的消息,教育局开展了高一、高二学生大规模的心理普查。

在史明看来,基础教育已经被一种“弥散性的焦虑”笼罩,成为一场“没有赢家”的游戏。“学生不能踏实地学习知识,总想着怎么超过别人,既不利于学习也不利于心理健康;家长们不得不为了补课花更多的钱,增重负担;老师们也疲于批改试卷和补课,不能更好地备课教研,节假日被占用,工作幸福感大幅下降。”他担忧,“长期以往,高压的生态可能会消磨人们对学校教育的信心。”

很多时候,补课只是种种“不科学”的冰山一角。在记者采访中,不乏学生反映晚自习上新课、休息时间加课、日日测周周考等。尹卿担心,越来越多学校正越来越往人们所熟知的“县中模式”靠拢:“社会肯定辛苦和拼搏,大多数家长还是奉行孩子智商差不多,努力一下,多做几道题,你可能就比别人好,起码比不做好;学校亦是如此,能力培养太难,捉摸不透,那么可以切实有效一定做到的,就是努力,必须做出我们要拼搏的姿态。”

另一方面,看似裹挟一切的潮流里,一些内在的反思、行动和变化,正在发生。

为了阻止学校违规补课,江苏无锡市的学生王垣曾在五年里四次发起投诉:第一次是初三举报寒假补课,第二次是高一举报班主任提早开课,第三次是高三寒假,“期末考试刚考完,学校就通知后天要补课”——在不到两天的“窗口期”里,王垣在区教育局官网上提交了三次投诉信,反复拨打区教育局电话。

王垣还记得,补课开始后,老师曾在课上忧心忡忡说可能补不下去了,但学校还是补完了全程。那五天里,自己低落、愤怒,又不得不打起精神跟课学习。

挫败感并未让行动终止。今年上半年,发现母校仍双休日补课的情况后,已经毕业的王垣又一次发起举报。出乎王垣意料的是,联系上自己的不是教育局,而是高中时的一位化学老师,“说明教育局把我的号码直接给老师,而不是教育局出面处理”。愤怒之下,王垣就教育局泄露举报者信息,再次提起举报。

“我觉得社会的凝视很重要,即使结果没有什么变化,但我希望他们永远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永远盯着你,这是一个公民能做到的最小成本的对于公权力的约束。”王垣说。

王垣不是唯——个选择通过“社会监督”维护自己休息权利的学生。浙江金华的初三学生池骋告诉记者,由于学校禁止携带手机,他用儿童手表拍照录音“取证”了学校暑期违规补课行为,随后和同学分工投诉:一人负责向省教育厅发举报邮件,一人负责写匿名信函到市政府,一人负责在“互助群”求助。不过,最终让补课中止的不是举报,而是台风:7月底,受台风“格美”及其残余环流影响,池骋的学校叫停了已持续近20天的补课。

甚至有家长参与其中。江苏徐州的家长谌坤在社媒上主动提出,可以以实名帮他人举报学校违反双减等相关违规问题。他记录了“双休”带来的变化:孩子从周五晚上下了晚自习后,再也不用紧张地奔袭到家,继续学校的学习节奏;而是可以在回家路上惬意地“绕一个弯”,或者买上十块钱的“五香花生米”;全家周六、周日可以连续睡上两个懒觉,甚至在周日以短途摩托或汽车来一场早出暮归的小小旅行。

曾经“鸡娃”的南京家长蒋颂平,称自己也已逐渐“想开”。她告诉记者,自己大女儿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被各种校外补习塞满了空余时间。如今,她对小儿子更加“放养”,并且重新理顺了一条逻辑:强迫孩子补课,孩子学不进去、又痛苦,家长也累,钱也白花了。“所以强迫确实没有意义,真的没必要把孩子逼得这么紧。家长还是理性一点比较好。”

而不少受访的老师们,正尝试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学生留下“喘息的空间”。

学校在月考结束还强行留下学生上晚自习,尹卿会利用这种时间“偷偷给学生看电影”。有时是和教材相关的《边城》《小二黑结婚》《玩偶之家》《阿Q》,也有流行的《无问西东》《火星救援》《三傻大闹宝莱坞》。她把看电影当作让学生触摸生活、触摸真实的手段,甚至专门给一些电影做了学案,看完和学生聊电影。

一开始也有失落。尹卿发现,有的学生“真的看不懂电影”,对人物是片面式“好人”“坏人”的认知,稍微有一点理解难度的就犯了难。她担心孩子真成了“做题机器”,当现实里遇到困难,不知道怎么解决,“很容易就觉得生无可恋”。但看着看着,学生们好像“慢慢对人生有了一些自己的思考”。

高中语文教师袁野曾因多次表达对补课、周考的反对意见,在教师中位置越发边缘化,但她自称没有后悔。“地狱是所有人一起造成的,我说老师们固然辛苦,但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去迎合上面的标准,而且还是恨不得自己是台上表演的最精彩的那一个?”袁野说。

学校允许教师印刷高考辅导资料,袁野趁机印了不少国内外的好文节选,每周发给学生。从李一诺的访谈、项飙“附近的消失”、蒋方舟谈母女关系,到奈保尔、詹姆斯·乔伊斯、马尔克斯的短篇小说,余华《活着》、刘慈欣《三体》导读。在自己的课堂上,袁野会专门留出时间给学生看课外书,允许学生做不完卷子,也鼓励学生讨论社会现象,甚至并不避讳和学生谈及自杀问题。

高三一次家长会上,不断有家长问孩子成绩怎么提高、还能提高多少。袁野劝,除了关心这些,最重要是把小孩子“撑起来”,让他们感觉到安全一点、放松一点。“回家周末就那么半天时间,不可以喘口气,不可以玩玩游戏玩玩手机吗?为什么一看到孩子玩手机就觉得耽搁前程?”

“我始终觉得学生不该光埋头在课本和考试里,人必须要知道你生活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她说,“如果遇到一些很坏的人和事,你不要首先就觉得是你错了,不要采取极端行为。我们也可以讨论,这些事为什么会发生,谁应该负责,我们应该怎么避免。”

这需要教育与社会更深层的转变。多一天休息,或许是改变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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