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六成儿童青少年缺觉，睡眠赤字何来？｜教育观察
学业重压与保障睡眠之间的矛盾难以化解，家长与学生被裹挟其中，取舍艰难
资料图：女孩在床上睡着，身边还放着学习资料。
春季开学1个月以来，杭州初二学生家长姚刚已多次向各科老师申请“免交作业”。
姚刚这么做，是因为学校每天都会布置语文、数学、社会、科学、英语5门学科作业，“孩子全部做完基本上每天都要到12点才能睡觉，第二天6点就要起床。”
13岁的儿子睡眠只有5-6个小时，这让姚刚无比焦虑。“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姚刚表示。
在社交媒体上，不少中学生家长和姚刚一样，对孩子“缺觉”感到担忧和无助。
3月21日是世界睡眠日。中国睡眠大数据中心主任、北京大学人民医院睡眠医学中心主任韩芳接受财新采访时表示，当前青少年的睡眠问题是个大问题，睡眠时间短尤为突出。“我们发现很多初高中学生，睡眠时间常常不足6个小时，甚至一些小学高年级学生睡眠不足6小时。”
青少年睡眠“赤字”
中国青少年的睡眠赤字由来已久。虽然近年来教育部推出了“双减”政策，并下达“睡眠令”，但青少年睡眠“赤字”仍普遍存在。
全国爱卫办3月18日发布的《睡眠健康核心信息及释义》指出，中小学生每天需睡眠8至10小时。然而，来自《2024中国居民睡眠健康白皮书》数据显示，整个学生群体的夜间睡眠时间甚至不足8个小时。
兰州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李星丽等人研究发现，中国儿童青少年睡眠缺乏率（睡眠不足的人数占总调查人数的百分比）为 61%，处于较高水平。随着年龄段上升，睡眠缺乏率呈上升趋势。
韩芳表示，小学高年级至初中阶段的青少年处于青春期阶段，对睡眠时间的要求比成年人要长。睡眠需求和实际睡眠时长之间差距明显。随着年级增长，学生学业负担逐渐加重，这是导致青少年睡眠赤字的主要原因之一。除此之外，电子产品使用、体育锻炼缺乏、父母高期待、人际关系困扰等因素，也在无形当中“吞噬”青少年的睡眠时间、影响睡眠质量。
韩芳分析，受身体发育的影响，青少年特别容易受到外界的干扰，电子产品、电子游戏的使用会使青少年的睡眠时间出现后移。噪音以及卧室光线过强等不良睡眠环境会严重影响睡眠质量。
另外，“由于学业负担太重，或出于安全原因考虑，现在学生体育课和户外活动减少，导致学生缺乏足够的光照，这也会导致夜晚入睡困难、入睡晚。” 韩芳认为，“第二天孩子要按点起床上学，睡眠时长就无法保证了。”
记者走访中还发现，一些城市多校划片政策以及父母主动择校行为，使得部分学生通学时间较长，或对睡眠时间形成挤压。
2024年北京市统计局发布中小学生通学情况调研报告显示，三成以上中小学生通学时间在20分钟以上，其中10%的学生通学时间在30-60分钟。
为了孩子能够接受更好的教育，家住北京朝阳区的陈微为女儿秀秀选择了一所知名民办学校上初中。秀秀每天早晨要坐校车到16公里外的东北五环的学校上学，晚上8点40分下晚自习后，再乘坐校车返家，到家已是9点30分。
把睡眠还给孩子
重庆市精神卫生中心廖春梅等人的研究显示，睡眠不足可能导致儿童青少年机体免疫力下降、创造力下降、超重或肥胖，甚至增加代谢综合征的发生风险。长期睡眠不足可能是引起儿童青少年血压偏高的原因之一，睡眠障碍引起的昼夜节律紊乱可能导致儿童青少年近视问题的出现，并最终影响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韩芳提醒，很多成年人出现失眠等问题，实际上与青少年时期的生活状态有关。青春发育期睡眠节律紊乱，长此以往，到了三四十岁就会引起心血管病、糖尿病、高血压和代谢紊乱，肿瘤发病率提高也与此有关。
近年来，青少年焦虑、抑郁等心理、情绪问题高发。《2023年度中国精神心理健康》蓝皮书显示，高中生、初中生抑郁检出率分别达到40%和30%，且呈低龄化趋势。心理问题与睡眠的关系需引起各方重视。
韩芳指出，现在，越来越多的孩子晚上睡不着，早晨醒不来，上午没法听课，成绩一落千丈。老师罚站、家长打骂，都认为是孩子情绪出了问题，吃了很多药，结果病情却越来越严重。其实，这不是孩子们的错，也不是他们懒。
在治疗有情绪问题的青少年时，韩芳和团队会先尝试非药物的方法，如光照、运动、睡眠调整等，而不是先去给他们用一些药物。因为孩子处于生长发育期，药物会对很多中枢神经系统产生影响。
韩芳也建议家长，如果家中青春期孩子出现了睡眠问题，可以尝试把上学时间往后调一调，等下午、晚上精力旺盛的时候再去学习、补课。总之，家长要以孩子的身体健康为主，帮助孩子克服阶段性的困难。
对于当前青少年学习负担重、睡眠缺乏的现状，部分地区的教育部门已经展开行动。3月以来，杭州、长沙等城市陆续宣布高一、高二双休政策，旨在减轻学生过重的学业负担，促进学生的身心健康发展。可躺式座椅进入福建、四川等地中小学校园，让青少年可以躺着午休。
有家长采用“个性化”方案，为孩子抢出睡眠时间。陈微对财新表示，为了保证孩子能有7小时睡眠时间，现在早上会自己开车送孩子上学，然后再返回东三环上班。为了填补3-4个小时左右的睡眠缺口，姚刚尝试过让孩子晚自习回来直接睡觉、和孩子一起做作业、早上让孩子晚点起床再去学校。北京西城区某知名初中家长周诗也为初一的儿子当过“枪手”，写过作业。
然而，学业重压与保障睡眠之间的矛盾始终存在，家长与学生被裹挟其中，取舍艰难。周诗表示，“班里的同学大多10点半甚至更晚睡觉，有的家长还会要求孩子早上6点起来学习。”杭州、长沙等地推出高一、高二“双休”政策后，有家长担心孩子在家学习效率降低，希望可以把孩子送回学校，交由老师管理。